翌日的清晨，陽光透過薄薄的云層，溫柔地灑滿了整座皇宮。寧毅寢宮的小院內，經過一夜雨露的滋潤，花草顯得格外青翠欲滴，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花香，一派寧靜祥和的景象，與昨夜城西那場血腥的“剿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寧毅并沒有像往常一樣，一大早就投入到高強度的體能訓練中。他知道，今天柳如煙的到訪，絕非簡單的禮節性拜訪，更像是一場精心準備的、來自宰相府的正式試探。他需要養精蓄銳，調整好狀態，以最佳的面貌和最縝密的心思，來迎接這場可能決定未來雙方關系走向的關鍵會面。

他只是簡單地活動了一下筋骨，打了幾趟在前世特種部隊中學到的、能夠有效放松身心、調節呼吸的軍體拳，然后便回到內殿，讓福安伺候著，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略顯考究卻又不至于太過隆重的寶藍色錦袍。這身衣服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他日益挺拔的身姿和因鍛煉而變得健康紅潤的氣色，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既有皇子的貴氣，又不失少年人的英挺，更關鍵的是，那雙原本略顯渙散的眸子，此刻清澈明亮，深邃得如同幽靜的古潭，偶爾閃過的精光，讓人不敢小覷。

“殿下，柳小姐的車駕已經到了宮門外，奴才已派人去引了，估計很快就到?！备０惨贿吿鎸幰阏碇屡鄣鸟薨?，一邊小心翼翼地稟報著，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和……緊張。他深知，這次柳小姐的到訪，意義非凡，很可能關系到自家主子未來能否得到宰相府的全力支持。

“知道了?！睂幰愕攸c了點頭，走到書案前，拿起一支新制的狼毫筆，蘸了蘸那凝聚著他智慧結晶的“毅墨”，在一張雪白的宣紙上，隨意地寫下了幾個字，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只是在進行日常的書法練習。他要營造出一種“我正在忙正事，并非特意等你”的姿態， subtly地掌握會面的主動權。

“對了，”寧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頭也不抬地吩咐道，“待會兒柳小姐來了，就在這書房里見吧。把那套最好的茶具擺上，再把我昨天剛得的那疊‘苔蘚紙’也拿出來，就放在……嗯，顯眼一點的地方?！?/p>

他選擇在書房這個更顯私密、也更能體現他“潛心向學”形象的地方會面，并且特意點出“苔蘚紙”，就是要看看柳如煙和她背后柳元慶的反應。這既是一種不著痕跡的“回應”，也是一種自信的展示——你們的試探，我看懂了，但我不在乎，甚至……樂于奉陪。

“是，殿下，奴才這就去準備！”福安立刻心領神會，連忙躬身退下，親自去安排茶水和布置。他越來越佩服自家主子這份于細微處見真章、不動聲色間便已布下層層深意的心思了。

不多時，伴隨著一陣輕緩細碎的腳步聲，一身淡雅素白衣裙、宛若空谷幽蘭般清麗脫俗的柳如煙，在侍女青竹的攙扶下，緩緩走進了寧毅的書房。

今日的柳如煙，褪去了昨日遭遇刺殺時的驚恐與狼狽，也卸下了平日里在社交場合那種刻意維持的端莊與疏離。她脂粉未施，素面朝天，卻更顯天生麗質，清澈的眸子如同秋水般明凈，只是那略顯蒼白的臉色和眉宇間一抹揮之不去的淡淡憂愁，依舊顯示出她內心并未完全平復。

當她的目光落在書案后那個正低頭專注“揮毫”的寧毅身上時，她的腳步再次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陽光透過窗欞，柔和地灑在寧毅的側臉上，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條。他握筆的姿勢沉穩有力，落筆的動作行云流水，神情專注而寧靜，周身散發著一種與記憶中那個浮躁紈绔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折的書卷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靜力量感。

這一刻，柳如煙的心湖再次泛起了漣漪。她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看不透眼前這個男人了。他時而慵懶隨性，如同不諳世事的少年；時而冷酷狠辣，如同來自地獄的修羅；此刻，卻又如同一個潛心治學的儒雅書生……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面目？或者說，這些截然不同的面貌，本身就是他復雜多變、深不可測的真實寫照？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紛亂的思緒，上前幾步，對著寧毅再次行了一個標準的萬福禮，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鄭重：“臣女柳如煙，參見七殿下。昨日匆忙，未能周全謝過殿下救命之恩，今日特來……”

“柳小姐不必多禮，快快請起?！睂幰惴路疬@才注意到她的到來，放下手中的毛筆，抬起頭，臉上立刻又掛上了那副熟悉的、帶著幾分陽光和煦的笑容，起身相迎，“你能來，本殿下的書房都蓬蓽生輝了。坐，快請坐?！彼麩崆榈刂噶酥概赃呍缫褌浜玫腻\凳。

柳如煙依言落座，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書案——案上除了筆墨紙硯，果然還醒目地擺放著一疊色澤古樸的苔蘚紙，旁邊還有幾張寫滿了字的宣紙，上面的字跡……正是那種她從未見過、卻又莫名覺得蘊含著驚人力量感的獨特字體！她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殿下這是……在練習書法？”柳如煙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隨意，目光卻在那幾張宣紙上停留了一瞬。

“是啊，”寧毅故作隨意地拿起一張紙，撣了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臉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笑容，“這不是被父皇訓斥了嘛，說我整日游手好閑，不學無術。這禁足期間，除了研究那破墨，也就只能練練字，看看書，裝裝樣子，免得母妃和父皇又擔心嘮叨?！彼@番話，半是自嘲，半是解釋，再次將自己的“上進”歸結為被逼無奈和裝模作樣。

柳如煙聞言，看著他那副似乎真的只是在“裝樣子”的表情，心中那份剛剛升起的、對他書法風格的驚疑，又被壓了下去，只剩下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磥?，他這“不務正業”的性子，還真是……根深蒂固？

“殿下過謙了?！绷鐭煷瓜卵酆?，掩去眸中的復雜情緒，輕聲道，“殿下的墨寶，臣女昨日已拜觀，氣象萬千，絕非凡品。家父也贊不絕口，稱殿下若肯用心，日后成就必不在當朝諸位大家之下?！彼@番話，既是恭維，也是在不動聲色地傳遞柳元慶的態度——我們認可你的“才華”或者說潛力，愿意與你進一步接觸。

“哈哈，柳相謬贊了，謬贊了！”寧毅立刻擺出一副受寵若驚、卻又有些心虛的模樣，連連擺手，“本殿下就是瞎寫寫，當不得真，當不得真！對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轉向桌案上那疊苔蘚紙，臉上露出好奇和請教的神色，“說起來，柳小姐昨日送來的這份苔蘚紙，當真是奇物！本殿下方才試用了一下，果然如柳相所言，紙質堅韌，墨韻獨特，而且……似乎真的不怕水？不知此等神物，柳相是如何得來的？可還有更多？”

他再次將話題引向這疊紙，看似是對紙張本身的好奇，實則是再次將皮球踢回給柳如煙——你們送這紙來試探我，那這紙的來歷和特性，你們自己應該最清楚吧？不妨說來聽聽？

柳如煙心中一凜，知道這是寧毅在反過來試探自己和父親。她定了定神，從容應道：“回殿下，此紙乃家父早年游歷江南時，于一處破敗古寺中偶然發現。據寺中老僧所言，乃是前朝一位精通造紙術的高僧所留，其法早已失傳，存世不過百余張。家父得之不易，一直珍藏至今。昨日聽聞殿下對墨法頗有心得，又念及殿下救命之恩，這才忍痛割愛，贈予殿下，希望能對殿下‘格物致知’有所啟發。”

她這番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釋了紙張的來歷，又再次點明了贈送的用意，還將“遇水不壞”這個敏感特性輕描淡寫地帶過，沒有留下任何把柄。

“原來如此，那真是太珍貴了！”寧毅臉上露出恍然大悟和更加“感激”的表情，“柳相高義，本殿下銘感五內！這紙……本殿下一定好生珍藏，不敢輕易浪費！”他這番話，等于是在告訴柳如煙和柳元慶，你們的試探，我收到了，但這“神紙”太珍貴，我暫時“舍不得”用它來配合我的“神墨”做實驗，你們也別指望能看到什么結果。

一番關于紙墨的“風雅”試探，在兩人心照不宣的太極推手中，暫時告一段落。

柳如煙看著眼前這個應對自如、時而精明時而憨直、讓人完全捉摸不透的七皇子，心中那份好奇和探究欲越發濃厚，同時也更加確定，父親的判斷沒錯——這位七殿下，絕非池中之物，值得柳家進行更深入的投資和……合作。

她端起面前尚有余溫的清茶，輕輕抿了一口，潤了潤有些發干的喉嚨，終于開始切入今日到訪的真正目的。

“殿下，”柳如煙放下茶杯，抬起美眸，目光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感激和凝重，輕聲道，“關于昨日城西之事，家父已連夜查明。那些死士，確實是東宮衛率隊正‘豹哥’所豢養。昨夜家父已請動京兆府和城防營，將那處賊巢徹底搗毀，豹哥也已伏誅?！?/p>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后怕和……隱晦的提醒，“只是……此事雖然暫時了結，但據家父推斷，那豹哥背后，恐怕……另有主使。京兆府雖然對外宣稱是剿匪，但并未深究其背后勢力。家父的意思是……此事牽連甚廣，宜靜不宜動，殿下您……還需多加小心，以防……再生波瀾?！?/p>

寧毅聞言，心中了然。柳元慶這是在向自己傳遞信息，表明他已經采取了行動，并且認可了“幕后另有主使”的判斷。同時，他也在提醒自己，此事尚未結束，敵人還在暗處，需要繼續保持警惕和低調。這既是盟友之間的信息共享，也是一種含蓄的警告和……責任共擔的暗示。

“多謝柳相和柳小姐提醒?！睂幰隳樕弦策m時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點了點頭，“本殿下明白。既然敵人隱藏在暗處，那我們更要小心行事，步步為營，不可魯莽?！彼D了頓，目光看向柳如煙，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求助”和“依賴”，“只是……本殿下畢竟久居深宮，對外面的事情所知有限，許多事情也是有心無力。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柳相或柳小姐援手的地方，還望……不要推辭?！?/p>

他這是在主動示弱，表明自己需要柳家的支持和幫助，進一步鞏固雙方的“盟友”關系，同時也是在為自己未來可能需要借助柳家力量的行動，提前打下伏筆。

柳如煙看著寧毅眼中那份似乎并非偽裝的“真誠”和“依賴”，心中那份因為他恐怖實力而產生的畏懼感，又消散了不少?；蛟S……他真的只是空有一身蠻力，在權謀爭斗方面，還需要依仗父親和柳家的力量？這樣一來，雙方的合作關系，似乎也更加“平衡”和“安全”了？

“殿下言重了?！绷鐭熈⒖探涌诘?，語氣也變得更加柔和真誠，“殿下與家父有共同之敵，理應同舟共濟。日后殿下若有任何差遣，臣女和家父定當竭盡所能，絕不推辭?！彼@番話，等于是在代表柳家，正式向寧毅表達了結盟的誠意和承諾。

“好！”寧毅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有柳小姐這句話，本殿下就放心了！”

目的達到，氣氛也變得融洽了許多。兩人又隨意地聊了一些關于詩詞、書畫、以及京城近來的一些趣聞軼事。寧毅繼續扮演著那個對“奇技淫巧”充滿興趣、偶爾也能蹦出幾句驚人詩句、但在政務權謀方面卻顯得有些“天真”和“遲鈍”的皇子形象。

柳如煙則始終保持著大家閨秀的端莊得體，言語謹慎，滴水不漏，但在與寧毅的交談中，她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分析著、評估著這位神秘莫測的“盟友”，試圖從他的言談舉止中，窺探到更多關于他真實性格和意圖的蛛絲馬跡。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感覺越來越矛盾，既因為他展現出的“蠻力”和偶爾的“才華”而感到驚奇，又因為他那似乎根深蒂固的“紈绔”習性而感到無奈和……一絲隱隱的失望？

終于，在又進行了一番看似隨意、實則充滿了機鋒和試探的交談后，柳如煙起身告辭。

“今日叨擾殿下多時，臣女告退?！彼俅螌χ鴮幰阈辛艘欢Y，目光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務必保重?！边@一次，她語氣中的關切，似乎比上次更加真切了幾分。

“柳小姐慢走，恕不遠送?！睂幰阋财鹕?，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目送著柳如煙主仆裊裊離去。

直到那抹淡雅的白色身影徹底消失在書房門口，寧毅臉上的笑容才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如同古井般波瀾不驚的平靜。

手指輕輕摩挲著袖中藏著的、早已準備好的另一份用“毅墨”和“毅碼”寫就的、內容與送給柳元慶那份截然不同的指令——這是給福安去執行的，關于如何利用柳家提供的便利，如何加速培養小林子和小卓子，以及……如何開始秘密物色和建立那支只屬于他自己的、絕對忠誠的“影子”力量的詳細計劃。

墨香，已經成功引來了試探的“佳人”，并且初步達成了更深層次的合作意向。

那么接下來，就該讓這潛藏在墨韻之下的、真正銳利的鋒芒，開始悄悄地、一步步地，滲透進這座看似固若金湯、實則暗流洶涌的權力棋盤的每一個角落了。

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那湛藍高遠的天空，那里，仿佛有龍影在云層之后，積蓄著力量，靜待著那風雷激蕩、攪動天下風云的時刻！而他，將是那執掌風雷的弈棋者！

更新時間：2025-04-03 13:5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