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院子，煙囪的青煙裊裊向上，孟然心里的那點不愉快瞬間一掃而空?！皨??！币贿呁崎T進屋，一邊歡快的喊。

江玉梅算準了她們到家的時間，這時候正好把菜端上飯桌，綠盈盈的香菜點綴其上的，正是孟然心心念念想吃的燉鯽魚。

“哎！”江玉梅放好菜盆笑著回應。回身看到孟奶走進來，趕緊說道：“媽，正好做好飯，洗手吃飯吧！”

孟奶“嗯”了一聲以示回應，快步向里屋走去。

“閨女，快把書包放里屋去，順便喊你爺出來吃飯?。尳o你們盛飯?！苯衩房粗畠?，笑得燦爛。

孟然應著就往里屋走，她沒注意到，媽媽的眼神中有那么一絲掩蓋不去的惆悵。

“媽，我爸沒在家呀！”孟然和爺爺打了招呼，又走回餐桌邊，一邊看著媽媽盛飯，一邊順口問道。

江玉梅把手中的飯遞給孟然，“你爸這段時間都不在家?！?/p>

“晚上也不回來么？種地不是也離咱家不遠么？”孟然好奇的問。

“你爸沒在地里，地里現在雇了人在灌水，你爸和你大舅去買肥和糧種了?！苯衩氛f著話，又進了一次里屋，叫公公婆婆出來吃飯。

“媽，我們和大舅今年要種多少地??？”孟然聞著飯菜香味，早就餓了，這才聽見爺爺從里屋，趿拉著鞋子走出來的聲音。

“一百七十晌?！?/p>

媽媽話音未落，奶奶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靶『⒓壹业模偞蚵犑裁?？趕緊吃飯?！?/p>

孟然吐了下舌頭，端起了飯碗。這也不許問，那也不許問的，好像她除了學習以外，多了解什么都是錯的，她懷疑奶奶是要把她養成一個，只知道死讀書的機器人不成？她再不忿，也只敢把頭埋進碗里，悄悄翻個只有大米飯能看到的白眼……

江玉梅坐下，把一塊刺少的魚腹夾到女兒碗里，“多吃點，你不是說想吃魚了嘛！”

“謝謝媽。”孟然嘴里被香香的魚湯拌米飯填滿，笑的眉眼彎彎。

“來，把魚放孩子跟前，孟然愛吃多吃點。”爺爺笑呵呵的，一邊說著話，一邊把放在正中的魚盤，挪到孟然面前，又把她一向不太愛吃的涼拌苦苣，挪到孟奶面前?！澳闾悄虿。喑郧嗖撕??！?/p>

“噠噠——”孟奶手里的筷子敲擊碗沿，發出刺耳的聲兒來。“好好吃飯得了，就這么幾個菜，挪來挪去的干什么？”

“哎呀，你看你，我這不是想著孟然愛吃魚，你多吃菜好么，放得近方便夾?！睜敔斠荒槦o辜，小心翼翼的說。

“桌子就這么大，也沒外人，想吃啥筷子伸長點都能夾到，我就看你窮折騰！吃個飯也讓人生氣?！蹦棠檀藭r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媽，別生氣，我爹也是為你們著想?！苯衩汾s緊勸道，又挑了一塊完整的魚肉，要夾到奶奶碗里，“媽，你也吃魚，這魚是今天大道邊賣的活魚呢！新鮮好吃?！?/p>

可那魚肉還沒遞到奶奶碗邊，奶奶的手向旁邊一挪，躲了開去?！安挥媚?，要吃我自己能夾，還沒七老八十呢！”

江玉梅有些尷尬，魚肉有一瞬間懸在了那里，孟然立刻把碗伸向媽媽，“媽，給我吧！一看這魚就是我爺殺的，苦膽一點都沒破，可香了，我能吃兩碗飯。”

媽媽笑著把那塊魚肉放進了孟然碗中，“就你機靈，是你爺爺收拾的魚。多吃點，吃不夠明天那賣魚的還來，媽再買幾條燉給你吃。”

“好！”孟然吃的歡快。

“慢點吃，小心點魚刺。”爺爺笑呵呵的附和著。

一頓飯，四個人有三個都是心滿意足?？墒牵蠹以绞强桃獠蝗タ疵夏痰哪樕?，她的臉色就越是不太好看起來。

吃完飯，孟然就要幫著收拾飯桌。孟奶似乎是突然逮到了機會，冷哼一聲，“哼！這可真是看到親媽了，心情好哈？人都勤快了?！?/p>

孟然摞著飯碗的手一頓，抬頭看著奶奶，她心里的小火苗也仿佛被點燃了。

“那在縣里，啥時候吃完飯都是抬腿就走，也沒看你勤快勤快幫我撿碗?！闭f這話時，奶奶的臉上是帶著笑的。可給孟然的感覺那笑如此的刺眼，好像她笑著說話，那就是在開玩笑的意思，不管說的是什么，她都不可以反駁。

孟然真是忍不住了，“奶，說話還是要實事求是的吧？是我不幫你收拾么？我平時早中晚，吃完飯都要趕著時間，不是去上學，就是去補課班，我哪里有時間呢？”

她不想讓自己聲音聽起來過于憤怒，努力控制著自己的音調和語速?！熬退阒苣?，我說要幫你收拾飯桌，你也總是說，用不著我幫忙，把學習搞明白就算是幫你的忙了！”

“你看，怎么這些事從你嘴里說出來，意義就都變了呢？”孟然的眼睛里，此刻因為憤怒，蓄積了淚水。她不想這樣的，可是奶奶為什么總不放過自己？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還要哭咋滴？好賴話還聽不出來么？”奶奶的聲音三分無辜，七分嘲諷?！拔疫@不是說母女情深么？在自己媽跟前，干啥都開心。我說這話，你有啥不愿意的？”

“……”孟然的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都十五了，眼看都要上初三了，還像不懂事似的。就這我還得陪你讀書，我看吶！哼！”孟奶站起來，一邊挪著腳步往屋里走，一邊繼續道，“這書，念多少也是白費?！?/p>

孟然緊緊咬著牙齒，才不讓自己的憤怒嘶吼出來，可眼淚卻再也收不住了。她就該知道，奶奶不會有好話等著她。

“你看你這人，跟孩子說話咋這么難聽？”爺爺聽著覺得很是不妥，他看孟然哭了，也是心疼的。孩子剛回來，哪能說這么難聽的話。

“你閉嘴！”孟奶狠狠瞪了爺爺一眼，爺爺立刻噤聲，不敢再有半句指責她的話。

江玉梅趕緊拿過孟然手里的碗，“老閨女，媽不用你幫忙，這兩個碗一會兒媽就收拾完了，不哭噢！進屋去吧！”

孟然緊緊攥著拳頭，看著媽媽，她委屈極了，“媽……我……”

她哽噎著，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不然她一定會大哭出聲的，她心里的憋悶真的要溢出來了。

不論是在縣城里還是在家里，只要奶奶不順心了，她就別想高興。她知道，如果今天再和她奶奶理論下去，那不管是爺爺也好，媽媽也罷，都連帶著討不到好處。

從前她覺得，奶奶對爸爸和對自己都還好，她好像總是對爺爺很強勢，對媽媽態度也不太好。

許是因為她那時成績好，奶奶經常會表揚她，當著親戚的面也總會說，她孫女以后是有出息的。所以小時候的孟然，一直不覺得奶奶有這么苛刻。她也始終不知曉，媽媽那些年到底經歷了什么樣的精神折磨。

現在的孟然，雖然逐漸對世事有了新的認知，卻反而看不明白奶奶。她不知道為何還不到兩年的時間，人會有這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從從前那個，奶奶口中“有出息的孩子”，變成了現在這個“念多少書都白費的人”。是她的錯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那天晚上，她睡在媽媽身旁，媽媽握著她的手，輕聲和她說著話：“閨女，別和你奶置氣，她一輩子都那樣強勢過來的，她說的都是氣話。不要往心里去??！”

“媽，我真不想讓她去陪讀了，她總是這樣不講道理。”孟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可還是忍不住想這樣說。

“忍一忍吧！幾年就過去了?！眿寢尩穆曇艉茌p，似乎她自己也明白，這話沒什么用處的。

“媽，我每一天都煎熬，幾年我都怕我瘋了。”孟然沮喪著嘟嘟囔囔。

“能怎么辦呢？”這話江玉梅像在對女兒說，又像在對她自己說。

“是啊！怎么辦啊媽？！今天要是我爸在家就好了?！泵先宦曇糨p輕，“我爸在家，她就不會這么說我了。”

“嗯！”媽媽你說話，孟廣軍如果在家，確實不會任憑婆婆這么說孟然的。

“媽，我后悔了?！泵先煌蝗徽f道。

“后悔什么？”黑夜里，江玉梅把頭側向女兒。

“我后悔去縣里讀書了，如果我和我小學同學他們一樣，去鎮上讀書多好。我不會遇見那么可怕的老師，也不用我奶陪讀，那樣我一定不會像現在。書讀不明白，日子也過不明白?！?/p>

“哈哈?！苯衩仿犞畠哼@小大人的口氣，忍不住笑了。

她沒接話，卻也心里酸澀。閨女才過了兩年就覺得日子難熬了，而自己過了十幾年這樣暗無天日的日子。她是怎么忍到現在，且還能忍下去的呢？她自己也疑惑了……

她現在只能暗自祈禱，但愿今年有弟弟的幫扶，年底能有個好的收成，不至于讓她和女兒的日子更加難熬。

她想好了，如果今年賺了錢，她就自己去縣里陪女兒讀書，也不會再管孟然奶奶高興不高興了，她的女兒她自己心疼。

這話她只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和女兒說，也是怕給了她希望，最后萬一不盡如人意，女兒該多難過。畢竟靠天吃飯的事，三分靠努力、七分看天意。

想到這，她不由得又想到弟弟江冰投入的那些錢，細算之下，恐怕今年他要拿出一百萬了。一百萬這是什么樣的天文數字？

弟弟拿這么多錢出來，名義上是合伙，說賺了錢按入股平分。可這話是對外說給他孟廣軍面子。實際上江玉梅心里清楚，那是弟弟為她和孟然打算，拿錢出來幫他這個姐夫而已，卻實在是冒了太大的風險。

聽著孟然均勻的呼吸聲漸起，江玉梅在黑夜里久久沒有睡意。

更新時間：2025-04-01 14: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