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微涼，窗外飄零著泛黃的落葉，我看見一片落葉仿佛張開翅膀，隔著那透明的空氣，隱形的玻璃，輕輕地飛向我。

“借我?！弊谖仪懊娴哪莻€男生轉過頭來，在我的桌面上拿了一支黑色外殼的簽字筆，行云流水地帶上了一句，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和他很熟似的。

“誒... ”我皺了皺眉頭，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輕輕地拽了拽他的校服。

“你干嘛？”那男生厭煩地回過頭來掃了我一眼，又嫌棄地拍了拍身上的校服外套。

我迅速地低下頭去，目光放在自己的那兩只亂扣的手上，但心有不甘，只好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

“那個... 王陽同學，上次那支筆你用好了嗎？我沒筆用了... ”

我只是在拿回自己的東西而已，沒什么的吧？沒什么的！

“哦，你說那個啊，在那兒呢?！?/p>

他眉毛很夸張地跳了上去，就像突然才回憶起來，指在了那個黑板右下角的垃圾桶處，漫不在意地說。

我看著那支被折斷頭的筆，貝齒在嘴唇上碾了又碾，視線從那兒離開的時候已是淚光閃爍，我質問他：“你... 你把它扔了？”

“壞了?！彼辉谝獾芈柤缃忉屃司洌荡甏甑毓戳艘幌麓浇?，鄙夷的眼神在我眼前閃了閃。

我微微攥緊了雙拳。

我應該讓他賠嗎？可是他兇神惡煞的…

可是，如果不讓他賠，我家的經濟條件并不好，平時已經盡力在省吃儉用了，我又沒有零花錢買新的筆，這支筆還是從我姐姐蘇月那里討來的。

我垂眸，忍住了眼里的那點委屈，欲言又止地望著他。

他瞥我一眼：“你還有事？”

“沒... 沒... ”我感覺到臉頰發燙，急忙搖頭：“沒事... ”

話到了嘴邊，我還是說不出口。

算了，還是先跟別人借一只吧。

………

人人都嫌棄我，鄰居大人都說我是自閉癥小孩。

我班里沒一個同學和我玩，我媽媽和姐姐都不喜歡我。

我知道，我活著比垃圾還一無是處，平時我盡量不抬頭看別人，我知道我應該像一只走在下水道的老鼠一樣避開所有的人群和陽光照耀的地方。

但我不能，因為，我是個人。

我并不能完全把自己當成一個畜生那樣看待，盡管別人是這樣看我的。

我形單影只地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各種形狀的輪廓呈現在夕陽的背景下，它們手挽著手、肩并著肩連成一片。

路過便利店的時候，我看見便利店的老板正悠閑地給她心愛的小狗剪新發型，小狗露出豆仁般大小的眼睛與我對視；我看見綠化帶里的小植物好像又長高了一寸；

我看見兩三個人在老婆婆的水果攤上挑選果子，那老婆婆咧開一張嘴，露出了幾粒零散的牙齒，手里撐開了一個紅色的塑料袋，顧客正往塞挑選好的果子…

我輕輕收起視線。我好像…只有在別人的注意力在別處的時候，才敢把視線停留在上面，像極了只敢躲在角落里偷窺別人幸福的老鼠…

沒人對一只滿身惡臭的老鼠有善意。

回到家的時候，我發現蘇月和往常一 樣，已經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了，傍晚時分，窗簾敞開著，光線很足，映照著她柔美的輪廓，她的校服外套此刻正愜意搭在沙發上。

她的頭發又黑又長，光線灑在上面的時候，泛著淡淡的光澤，年輕的肌膚像瓷器一樣平滑細膩。

注意到我的目光，她的視線像箭一樣射過來，靈敏而快速。兇狠地挑起眉毛，像動物園里一只被冒犯的獅子：“你不去做飯，看我干嘛，還很早嗎？小心媽媽醒來揍你！”

我趕忙撤回自己的視線，默默地走進廚房。

她叫蘇月，是我同母異父的姐姐，許是遺傳了我媽的美貌，年僅16歲的她便出落地亭亭玉立。相反，同是一母生的我偏偏長相丑陋，常年皮膚偏黃還滿臉雀斑。

也許因為我是許秀珍跟別的男人生下來的吧。

做好了飯，我走近媽媽的房間。

“媽，吃飯了?！蔽艺驹谠S秀珍的門前喚了她一聲。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點了點頭：“先去吃吧?！?/p>

她說完，我卻沒有離開，我的目光滯留在她清點的鈔票上，我悄悄地走近。

“還有事？”她把疑惑的目光放在我臉上。

我感覺耳根微微發熱，我攪著衣袖，極難為情地開口：“那個... 媽，我沒筆用了，我想拿十塊錢去買，能不能... ”

“蘇雨?！彼蝗槐砬閲烂C了起來，如同晴空萬里的天空突然烏云密布。

“上次不是剛給了你二十嗎？這么快花完了，你到底拿去干嘛了？”

我木然地抬眸，從嘴里遲緩地跳出一個單音節：“?。课摇?/p>

我難為情地低下了頭。

她一把揪起我的耳朵，失望而慍怒的眼神逼視我：“你果真像你姐所說的拿著之前給你的錢去買零食了？”

我忍著耳朵上傳來的劇痛，腦子很茫然，反應過來急忙否認：“我、沒有！”

蘇月叫我說不能告訴媽媽，我的零花錢給了她的！

她指著一根手指戳在我的胸前，就像在戳一個失靈的鍵盤：“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錢要省一點花？你以為賺錢很容易嗎？！你們倆的學雜費、伙食費、租屋費哪一樣不是我出？我已經被你拖累地夠苦了，你就不能懂事一點嗎？！”

最后一句，她眼球有細微的紅血絲，眼眶晶瑩，似乎是用盡全力吼出來的。

我怔怔地望著她，連連退后，然后摔在了地板上。

我抱住腦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對不起... 我錯了... 我錯了... ”

我跑了，像一只偷吃糧食的老鼠一樣，被主人家趕的無處可逃。

從家里面逃竄出來，我一直跑，我覺得跑得慢了一秒我就會被身后的猛獸一口吞沒了，直到我逃到了我家附近的一個公園。

這個公園，我常來，甚至來這個公園熟練地簡直像回自己家一樣，那里有一個紅色的滑滑梯。每次不開心的時候我就藏在滑滑梯下面，這絕對是世界上最隱蔽的地方了！

誰也找不到我，也…不會有人找我。

我獨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天黑的差不多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黃豆般大的雨滴，每一顆都分外厚重。滾落在地，轉動一圈，裹上一層淡薄的黃褐色細粉末宛如琥珀。

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準確地說天大地大我壓根就沒有家，但這場雨的驅趕，讓我連唯一的滑滑梯也待不了了。

我被一場雨給趕回了家，一個美其名曰為家的地方。

厚重的劉海被雨水淋成了針尖，衣服上也是雨跡斑斑。

進關上門的時候，我看見了已經換好睡衣的蘇月仰躺在沙發上，漂亮的臉蛋上擺放著青瓜片，大大小小的圓圈，被切的薄薄的，看起來就像用圓規畫出來一樣規整。

我朝我媽許秀珍的房間的方向探了探，確定她不在，因為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去上班了，我摸著發扁的肚子，走到餐桌前。

我再次意識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特別像一個突然闖進別人家門的小偷，但我好像也已經適應這樣一個角色了。

蘇月討厭我也對，我是個罪人，要不是當初媽媽懷了我，蘇月的爸爸就不會把蘇月和媽媽趕出家門，是我害的她連她的親生爸爸都拋棄了她。

我甩了甩頭，不讓自己再想了。

轉而貪婪地打量著餐桌上擺放的東西。

那擺放的幾個碟子上面躺著幾片菜葉子，當我發現魚罐頭里剩下的幾粒豆豉的時候，我欣喜若狂。把粘在鍋里的一些飯盛起來，放心地吃了起來。

我吃的很快，不一會兒就見底了，可是我還是有些餓，摸了摸肚子有些惆悵地想。

“??！走開！”

客廳傳來蘇月突然尖叫的聲音。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急忙跑進客廳，就看見蘇月花容失色地在沙發上又蹦又跳，左手拿著蒼蠅拍，右手拿著一只拖鞋在空中一頓亂甩，還一邊高分貝尖叫。

“走開... 走開... ...”

走過去的時候，蘇月還站在沙發上“手舞足蹈”地尖叫著，臉蛋上的青瓜片掉得七零八落的，看起來有些滑稽。

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兇巴巴的她竟然也會害怕這個。

此刻，那只褐色的大蟑螂仿佛受 ...

「到了驚嚇，嚇得四處逃竄，最后停在了我的腳邊。

這時她瞥見一旁傻愣的我，喊道：“有蟑螂！快拍死它！”

“哦！”我木木地應了聲。轉身去找了一個大的一次性塑料袋套在手上，看準時機，就把它擒拿在了手上。

她雀躍地在沙發上蹦噠，激進地催促我：“快弄死它！弄死它！”

我抬眸望著她，思緒萬千。

一只小強而已，好歹也是一條命，至于嗎？

「我歪頭看著手里的小生物，有些困惑地小聲嘀咕：“為什么一定要弄死它？明明它也不會攻擊任何人。”

蘇月聽到我的話，瞪大眼睛，眼球差點蹦出來：“蘇雨，你是瘋了嗎？它可是只蟑螂！”

我不忿：“是蟑螂就要弄死它嗎？”

她困惑地擰著眉，她指著我的鼻子咆哮：“我看你就是個怪物！它樣子那么惡心你看有誰會喜歡它嗎！”

我眉頭緊鎖，最終還是不情愿地抿嘴，順從道：“嗯，我知道了?！?/p>

是啊，正常人誰會喜歡那樣丑陋的生物呢？

我是個奇怪的人，沒人會喜歡像我這樣又奇怪又丑陋的人。

我感覺它的手和腳在我的手心里掙扎，我想它一定害怕極了，所以我用盡全力使勁往窗外丟了一把，盡量讓它飛遠一點。

看著它小小的身影沒入了黑夜里，我心里的感嘆如潮水般涌動：

小強啊，飛得遠一些吧，去一個沒有人厭惡你的地方！

我把窗戶關上，又向里屋走，我注意到蘇月厭惡的視線在我的手上停留，嘴角一歪，輕蔑地剔了我一眼。

更新時間：2025-03-30 08:25: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