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總似乎是上輩子的稱呼,如今的姜玄是田園小伙私藏的一盆小植物。
玉露被養在西屋窗臺上,每天噴一點水,飽滿的肥厚葉片晶瑩剔透的。
一對粉色的碧璽袖扣被放在玉露花盆后面,被陽光照射發出火彩,光華奪目。
姜玄靜靜地看著,又抬頭,看前方大棚的玻璃頂。
如果他知道這一對袖扣能買下他整個大棚,他會怎么想?
他正在發呆,突然大門被人敲響。
門沒鎖,從里邊插上,人家推了一下沒推開。
姜玄嚇得心跳加速,趕緊拉上窗簾,反手鎖上房門。
“小弟,我是三嫂,你在家嗎?”
三嫂?
這位嫂子嗓門巨大,還在那兒念叨說電話怎么打不通,大棚也沒有人,跑去哪兒了?
“小弟!”
她又“咣咣”敲門。
姜玄給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設,打開房門出去,拉開了大門門閂。
門外是個胖乎乎的中年女人,手里端著一個鐵盆,裝滿粽子。
“呀,你sei呀?”
姜玄一下就笑出來。
“我、我是那個誰,苗老師的同學,來他家玩幾天,他沒在家,上縣里開會了?!?/p>
“啊,怪不得不接電話。”
三嫂自顧自進來,直接去廚房,找了一個盆,把粽子倒進去,鐵盆子在水池里沖沖,轉頭就走。
“你吃吧,這是自己家包的,馬上過五月節了嘛。等苗老師回來你跟他說,我家園子里有艾蒿,讓他去拿,回來煮雞蛋。”
姜玄正閑得無聊。
“那,三嫂,我跟你去行嗎?”
三嫂愣了一下,主要看這小年輕雪白的皮膚,骨架細細的,不像個干活的人。
“也、也行。”
明天才是端午節的正日子,家家要在房檐和大門掛艾蒿枝條和彩紙做的小葫蘆,還要用艾葉煮蛋。
三嫂想著苗老師這個光棍顧不上那些,多幫他準備了些,也就一并讓姜玄帶走。
下午三點多,苗燕敖回來,抬頭就見大門一邊插著一根艾蒿,掛著紙葫蘆,底部彩色的紙帶隨風飄著。
他眼睛亮了亮,敲敲門。
“小兔子乖乖?!?/p>
姜玄蹦蹦跳跳來開門,沖他擠擠鼻子。
“誰是小兔子?”
然而,他手里真的拎著一個小籠子,里面裝著兩只垂耳兔。
“哇塞,這個……給我的嗎?”
“是縣里讓我幫忙繁育,做種兔的。不過也可以是給你的,以后就是你的寵物?!?/p>
姜玄開心不已,接過小兔子,拉著苗燕敖進屋,給他展示自己的勞動成果。
飯桌上放著一大盆雞蛋鴨蛋鵝蛋,蛋皮被艾葉染成了青綠色。
姜玄轉身進屋,再出來,神神秘秘地叫苗燕敖閉上眼睛。
苗燕敖笑著在桌邊坐下,閉上眼睛,隨手從盆子里摸了個雞蛋,在桌面上磕磕。
他今天穿了襯衫,還帶著一副半框眼鏡,斯斯文文的。姜玄靠近他,發現他鼻梁上有顆小痣,忽然好想親一口。
哎呀,又胡思亂想了……
他趕緊讓自己正經一點,拉起苗燕敖的手,在他的手腕上系上一根五彩繩。
“三嫂說,等到下雨的時候就把彩繩摘下來,丟進水坑里,保佑這一年健健康康,不生病?!?/p>
苗燕敖驚喜地看著自己的手腕。
線繩編得很精巧,是五種顏色的絲線編成辮子,末尾做成抽拉的結構,摘下來的時候可以不用剪斷。
他反手拉起姜玄的右手,看到他手腕上也有一根。
兩個手腕挨在一起,一個關節突出,皮膚小麥色,另一個白嫩嫩的,連骨節都精巧漂亮。
苗燕敖握著他的手,捏捏手心,抬眼看著他,眼底流淌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沒說話。
姜玄也沒有講話的欲望。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彼此。
好像有什么東西改變了,不知道,說不清楚……
院子里,歡歡撲向兔子籠,把小兔子嚇得直踢蹬。
倆人突然醒過神來,想入非非的夢幻泡沫一下破碎!
姜玄轉頭就跑向院子里,去看兔子。
苗燕敖清清喉嚨,低頭吃雞蛋,耳朵染上紅霞。
天氣熱起來,倆人懶得開火,吃粽子雞蛋,又從大棚里摘了好多菜,蘸醬吃。
姜玄剛來那天吃飯斯斯文文的,一點聲音也沒有?,F在才一個星期就現原形了,甭管吃什么都是大口大口地吃,吃撐了站起來緩緩,再吃兩口。
苗燕敖想也沒想,抬手就撩開他T恤下擺,掐他的腰肉。
“你怎么吃多少都不胖啊?”
姜玄一下僵硬住!
“別別別,你干什么?”他跳著躲開,捂著肚皮全身戒備:“臭流氓!”
“我咋地你了?
苗燕敖一臉正直:”大老爺們兒,摸摸不行?。俊?/p>
姜玄被這一下弄得全身發癢,沖進浴室洗澡,真是服了這些臭直男了。
他把開關徹底掰到冷水那邊,開最大,猛猛沖,借此平復內心的悸動。
但是不行。
好長時間沒有伴侶了,姜玄最近日子過得舒服,沒想這事。
現在……
他低頭看去。
而且更過分的是,苗燕敖還在院子里走來走去,還一會兒叫“歡歡”,一會兒喊“小兔兔”。
“兔兔這么可愛,不可以吃兔兔?!?/p>
一根弦繃緊了,但怎么也沒法放松,怎么都不行。
姜玄頹喪地放了手,額頭抵住墻壁冰涼的瓷磚。
這一下午他窩在房間里。
苗燕敖拿了好多木板回來釘兔子籠,喊他幫忙,他也當沒聽見。
到晚上,苗燕敖煮了粥,以為他生病了,放了些肉絲和青菜。
他坐在床邊,摸摸姜玄的額頭,有點低燒。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洗澡著涼了?”
姜玄腦袋一下躲開。
“你別碰我。”
他緊緊地閉著眼睛,往床里躲去,額頭頂著墻壁,身子蜷縮成一團。
苗燕敖把碗放在床對面的小桌子上,旁邊還擺著姜玄第一天來時的黑皮筆記本和簽字筆。
他一時好奇,翻開筆記本,看見扉頁上有“EH”的logo,下邊用中英雙語寫著:您的全球投資伙伴。
“起來吃兩口飯吧。”
苗燕敖回頭,喊了一聲。
姜玄一動不動。
苗燕敖嘆了口氣,轉身出去,開了院子的照明燈,繼續做兔子籠。
到晚上十點多,兩只小兔子終于入住全實木別墅,一人一個單間,就放在東廂房墻根底下?,F在它們還不到繁殖的最佳月齡,也就是6個月,還要再等一個月,而且換了環境,也容易應激。今天晚上就喂一點水和兔糧顆粒。
他一身的汗,拿了衣服和毛巾去浴室洗澡,剛推開門,就感覺氛圍奇怪。
倒不是有什么不尋常的東西,而是太干凈了,從上到下亮晶晶的!
這兩天新換的馬桶和浴缸自不必說,墻上置物架、墻壁瓷磚,乃至窗框、玻璃、洗衣機全部被擦得干干凈凈,地磚也被清理得纖塵不染,就連瓷磚美縫都還原了本來的白色。
這個時候,苗燕敖心里冒出一句話: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也就是可以解釋為什么姜玄這一下午躲著人,不讓碰,還不說話。
原來是干壞事了。
那有什么的?
苗燕敖一陣好笑,自顧自洗澡,打得滿身泡沫,開水龍頭沖的時候,猛然反應過來!
?。?/p>
他那樣,該不會是因為我,我掐了他一下?
這一瞬間他好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雖然這個念頭很離譜,但似乎能夠解釋姜玄身上所有的不對勁。
大概,也能解釋自己這段時間的不對勁。
哦,原來如此。
不知為何,苗燕敖心里松快了不少,好像這事不是自己的責任,我沒有走向不該走的那一邊,全都是因為他不對勁。
一朵花香噴噴的,你見到了,總會想湊近,情不自禁想聞一聞芬芳香氣。
這是人之常情吧?
嗯,就是這樣!
他心底無事,洗完澡就去睡,沾枕頭就著。
可憐的姜玄輾轉反側,有一根神經始終繃著,繃得他疼,又無可奈何。
夜里兩點多,他忽然聽見東屋有手機鬧鐘的聲音,接著門開了,腳步聲漸漸靠近。
很快,西屋的門被推開。
姜玄死死地閉著眼睛,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
大概七八秒鐘,房門被重新關閉,苗燕敖并沒有走進來。
姜玄深深地吸氣,有點看不起自己。
我真的是,太慫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姜玄每天早晚喂兔子,打掃兔子籠。偶爾天氣好,會把兔子放出來,讓它們在院子里跑一跑。
歡歡最開始天天眼巴巴地看著這一對兔子,看幾天就覺得索然無味,也偷吃過兔糧,味道更差,就徹底失去了興趣。
到現在,即使兔子從它頭上蹦過去,它也只是打個哈欠,繼續睡。
七月下旬,這對兔子可以繁殖了。
姜玄捧著一本專業養殖書,在他的黑皮筆記本上記下很多很多重點,筆記本上單獨有幾頁通訊錄,記了很多養殖大戶和老師的聯系方式,比如東屯曹哥,尚家莊李二柱子,還有縣里張老師、王老師、馬繼紅大夫。
雖然家里有個現成的獸醫,但姜玄不想跟他說話。
這段時間來了好多好多的快遞,包括四箱法國酒莊的紅葡萄酒。
姜玄把這幾箱酒搬去東屋,指指酒,指指苗燕敖,意思是給你的。
他轉頭就要走,被苗燕敖一把拉住。
“把兔子并到一起,這兩天就可以繁殖了?!?/p>
“知道啦?!苯鏖_他的手:“別拉拉扯扯的,熱。”
“那我安個空調,你喜歡什么牌子?”
“空調還要什么牌子?哪個便宜要哪個唄?!?/p>
姜玄說著,走出門。
苗燕敖從窗子看出去,見他去忙活兔子,捧著小兔子的腦袋說說笑笑的,很親切。
他有點嫉妒這對兔子。
不管怎么說,倆人同住一個屋檐下,現在氣氛搞得這么僵,實在也不叫個事。
苗燕敖再次反思自己,歲數大人家那么多,哄個小孩子都哄不明白。
他去采了些新鮮玉米、南瓜,回來鍋里煮上、蒸上,又去田地里采了些毛豆,也就是沒成熟的黃豆,回來用鹽水煮了。
冰柜里翻出紅腸、風干腸,切片,擺盤。
小炕桌往炕上一擺,苗燕敖開了一瓶紅酒,熱情邀請姜玄喝喝酒、談談心。
姜玄板著一張臉。
“沒什么好聊的,忙一天累死了,你想喝酒你自己喝吧,我去睡了?!?/p>
他說著轉身。
苗燕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你咋回事?”
姜玄一萬句刻薄話堵在喉嚨,說不出口,最后憋出一句:“我有病,別理我?!?/p>
“行,那就說說你的病。”
苗燕敖整個手掌把姜玄的腕骨環住,不用很大力氣,但就是讓人掙不脫。
姜玄也實在是沒辦法了。
好吧好吧,你想聽,我告訴你。
這還是他來到這個家之后第二次上炕,盤腿坐在炕席上,面前一張小木桌,擺滿了各種好吃的,紅酒倒在直口玻璃杯里,像是一杯感冒藥。
他拿起杯子連著喝了三大口,有了點膽氣。
“我有件事沒告訴你,我是個……”他的手指掐著掌心,不敢看人,聲音極低:“我是個彎的?!?/p>
苗燕敖捏著杯子的手緊了緊,眉頭也緊了緊。
姜玄悄悄抬眼,一看他表情,心涼了半截。
“行吧,就這樣吧。我也沒打算怎么滴,你要嫌棄我,我可以走。”
“這有什么好嫌棄的?只是不同的選擇?!?/p>
苗燕敖歪歪頭看著他。
“就因為這事?”
姜玄聽著這些話完全是場面敷衍,沒什么表情。
“就這事。”
“沒別的?”
“那你覺得有什么呢?”姜玄一下急了,拳頭錘在桌面上,震得盤子碗一跳!
“我已經是麻煩纏身了,躲到偏僻鄉下茍且偷生。還嫌不夠,還要自己找麻煩,還給別人添麻煩,這還不夠讓人心煩的嗎?”
苗燕敖其實這段時間也在思考,是這個答案,他一點也不意外。
他往后靠了靠,后背靠在火墻上,拿起酒杯喝一口。
“我還以為是EH集團那邊出什么事了呢?!?/p>
姜玄一下坐直。
“你知道了?”
苗燕敖看著他,笑起來,但是笑得很淡。
知道你來歷不簡單,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背景。EH集團全球都有投資,涉及各個行業,積累的財富豈止千億!
那么,你姓姜,你就是董事長的嫡系。
姜董事長于今年五月中風,住進醫院治療。
而六月份,你就被人追殺。
不難推測。
“你父親多大年紀了?”
姜玄低了低頭。
“又要笑話我。”
“不要預設答案,我們好好聊聊,就當我是個朋友,可以嗎?”
姜玄顯出一種孩童的倔強,瞪著人。
但苗燕敖不著急,他知道,他一定會說的。
更新時間:2025-03-29 08: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