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簡小汪就被垃圾車倒車時那尖銳的語音提示音吵醒。
窗外,垃圾車的引擎聲、男人的怒吼聲和裝卸垃圾桶的嘈雜的聲響交織在一起。
原來是來收垃圾的王胖子,他那標志性的大嗓門在清晨顯得格外刺耳。
簡奶奶天不亮就出門撿廢品了。她心疼簡小汪年紀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便總讓她多睡會兒。
其實,簡奶奶心里還很擔憂,孩子太小,出去撿廢品容易出意外,也怕被壞人拐賣。
可這小丫頭根本閑不住,不讓她出門撿廢品,她就自己跑去旁邊商場閑逛。
沒辦法,簡奶奶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叮囑: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走偏僻無人的巷子;不管別人給什么好東西,都絕不能跟陌生人走。
隔三岔五,簡奶奶還會講些孩子被抓去變成殘疾小孩被迫要飯、慘遭毒打的恐怖故事嚇唬簡小汪。
久而久之,簡小汪從小就養成了極高的警惕性。
“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這種大件的垃圾要折碎了再放進垃圾桶里。怎么總是吃人飯不干人事呢?要你們是干什么吃的?”王胖子的叫罵聲傳來,簡小汪趕緊套上昨天已有些臟污的紅色運動套裝,趿拉著小拖鞋,匆匆拿起掃把和撮子小跑出去。
王胖子脾氣十分暴躁,每次輪到他來收垃圾,不是罵人就是摔垃圾桶,垃圾站的人都對他又怕又煩。
聽說王胖子臉上那道醒目的刀疤,就是收垃圾時和看垃圾站的大爺打架,被對方用鐵鍬砍的。
簡小汪怕他怕得要命,每次他一來,簡小汪就貓著腰,盡量讓自己不被注意到,免得惹上麻煩。
此時,王胖子正揮舞著一個折斷了的黑白色燕子風箏,暴跳如雷地叫罵著。
簡小汪和簡奶奶能住在這個垃圾站,多虧了政府和街道的照顧。
考慮到她們沒住處又沒收入,便給予了特困就業和安置補助,雖說每個月只有幾百塊的基本生活費,但既有工資又有安身之所,簡奶奶對此十分滿足和珍惜,也一再叮囑簡小汪,一定要尊重來收垃圾的叔叔阿姨。
簡奶奶知道王胖子暴躁又不講理,所以她總是囑咐簡小汪躲著他點兒,不管王胖子說什么,都別反駁,反正收垃圾最多半個小時就會離開。
簡小汪此刻貼著墻根,低著頭,拿著小掃把和小撮子,默默忍受著王胖子的大罵。
“你們家留這么小的孩子在家,可真是混飯吃呀!”王胖子其實每次收垃圾看到最多的就是簡小汪,今天他心情格外不好,就想沒事找事發泄幾句。
他一門心思盯著簡小汪罵,沒留意垃圾桶往自動裝垃圾車上裝的時候,掉下來一個碎玻璃瓶口。
倒霉的是,王胖子穿著黑布鞋的腳一下子踩了上去,疼得他慘叫一聲。
簡小汪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壞了,下意識地趕緊跑過去關心:“叔叔,您沒事吧?我去拿紗布?!?/p>
可正無處撒氣的王胖子,惱羞成怒,一腳踢向簡小汪,這一腳重重地踢在小姑娘的后腰處。簡小汪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向前撲去,雙手本能地撐地,手心立刻擦破了皮。
她強忍著眼淚,爬起來就往屋里跑。一進屋,簡小汪迅速鎖上門,踮起腳透過窗戶往外看。
只見王胖子氣急敗壞地踢著那個碎玻璃瓶口,又狠狠地摔了從垃圾車上卸下來的垃圾桶,嘴里罵罵咧咧,一瘸一拐地走向垃圾車,打開車門,跳上車后揚長而去。
等垃圾車開遠了,簡小汪才小心翼翼地拉開門上的插銷,跑出去撿起掃把和撮子,默默打掃起被王胖子弄得一片狼藉的現場,小小的身影在清晨的微光中顯得格外的孤獨和無助。
簡小汪費力地扶起倒地的垃圾桶,將它推回原位,又仔細地把地上殘留的垃圾一一收拾進桶里。
隨后,她打開自來水管,認真沖洗著地面,水花濺起,沖走了污垢,也似乎想洗去清晨那不愉快的記憶。
做完這些,她才開始刷牙洗臉。盡管家里連個獨立衛生間都沒有,但簡奶奶一直格外注重簡小汪的個人衛生與生活習慣培養。
從簡小汪剛能走路起,簡奶奶就耐心教她自己洗臉、刷牙。
起初,小家伙常常把衣服弄濕,可簡奶奶從不嫌麻煩,寧愿一次次給她換衣服,也要讓她學會獨立。
畢竟簡奶奶年紀漸長,一身小毛病,她時常擔憂,自己哪天要是突然不在了,留下這小丫頭可如何是好。
洗漱完畢,簡小汪就著開水和咸菜,吃下半個昨晚剩下的饅頭。
填飽肚子后,她打來一大盆水,把奶奶和自己的臟衣服一股腦放進盆里,倒入洗衣粉,然后光著腳站進去,用力地踩了好一會兒,水花隨著她的動作四濺。
接著,她搬來小板凳,坐下來仔細搓洗。她的手小小的,沒多少力氣,洗起衣服來相當吃力。
而且,早上被王胖子踢過的后腰似乎破皮了,每次彎腰,都傳來一陣嘶嘶拉拉的疼痛,可她只是皺皺眉頭,咬牙堅持著。
上午快十點的時候,簡小汪終于洗完了這一大盆衣服。
她站在小板凳上,努力將一件件衣服掛到垃圾站旁邊路燈和房檐之間栓著的一根繩子上,陽光灑在濕漉漉的衣服上,泛出淡淡的光暈。
洗完衣服,簡小汪走進小倉庫,拉出自己的小車,準備去小百貨市場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撿到些大的外包裝紙殼。
路過那個木頭箱子時,她停下腳步,愛惜地摸了摸,輕聲說:“等著哈,中午回來,我就打開你?!?/p>
許是早上被王胖子罵還挨了一腳,運氣也跟著變差,這一上午,簡小汪只撿到了幾個很小的包裝盒和幾個飲料瓶子。
她垂頭喪氣地拉著小車往家走,往日的活潑勁兒消失不見了。
回到家,她發現有些不對勁。往常這個時間,奶奶早該回來準備午飯了,可今天家門卻鎖著,冷冷清清的,不見奶奶的身影 。
簡小汪把小拉車停在門口,抬手取下掛在脖子上的鑰匙串,打開了家門。
走進屋內,她拿出洗臉盆,接了些自來水,仔仔細細地洗手洗臉,動作嫻熟又認真。洗完后,她端起臉盆,將水潑向垃圾桶外壁沾滿泥污的地方,順帶把那些臟東西沖刷干凈。
接著,她彎下腰,從床底下費力地拉出米桶,用勺子舀了兩杯米,放入電飯煲,認真地淘米、加水,隨后按下煮飯鍵。
做完這些,她又走向菜板,拿起一個土豆,開始削皮。奶奶昨晚說,今天中午要炒土豆片吃,這個小任務簡小汪記在了心里。
從三歲起,簡奶奶就開始教簡小汪做菜了。那時候,奶奶擔心她用火不安全,所以總是叮囑她,想做飯的話,必須得有大人在身邊才行。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小的簡小汪已經熟練掌握了好幾道家常菜的做法。這不,土豆削完皮后,她手法熟練地將土豆切成薄片,動作行云流水。
當簡小汪把炒好的土豆片出鍋裝盤時,簡奶奶滿面春風地走進家門。
“奶奶,是撿到什么寶貝啦?怎么這么開心呀?”簡小汪一邊盛菜,一邊好奇地問道。
“哈哈哈,這都被你看出來啦?咱們小倉庫里,是不是有個你撿回來的木頭箱子呀?我把它推去賣啦,你猜猜賣了多少錢?”簡奶奶一臉得意,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啊?您把它賣了?”簡小汪聽到這話,手猛地一抖,差點沒拿穩手里的菜盤,還好及時把盤子放回了菜板上,心中滿是震驚與不舍。
“對呀,賣了。倉庫本來就小,那箱子放在里面太占地兒,我就推到劉大發家賣了?!焙喣棠踢呎f邊拿著臉盆去打水洗手,語氣輕松隨意,仿佛賣掉的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
簡小汪顧不上端菜了,急忙小跑著跟了過去,急切地問道:“奶奶,那箱子打開了嗎?里面裝的到底是什么呀?”
“我把鎖頭砸開了,里面全是信啊、書啊之類的,沒什么值錢玩意兒?!焙喣棠桃贿呄粗?,一邊含糊不清地回答。
“什么信?什么書呀?您看了嗎?”簡小汪還是不死心,她對這個箱子充滿了期待和好奇,腦海里一直想象著里面的東西,如今卻被告知已經賣掉,心里別提多失落了,繼續追問道。
“都是些學習用的書吧,我也看不懂。不過,你應該用不上?!焙喣棠滩亮瞬聊?,順手把毛巾掛回窗臺旁的釘子上,輕描淡寫地說道。
“走,進屋吃飯去。那箱子可沉了,我都納悶你昨天是怎么搬回來的!劉大發他們說那木頭好像挺珍貴的,所以給了五十塊呢!”簡奶奶滿臉笑意,十分高興,對她來說,撿兩天的紙殼都不一定能掙到這么多錢。
“哦……”簡小汪心里空落落的,沒親眼看到箱子里的東西,她實在不甘心。
吃飯時,她食不知味,胡亂扒拉了一碗米飯,便借口要去市場拿胖姐留給她的紙殼,匆匆拉起小拉車跑了出去 。
北城早秋,正午的陽光依舊熾熱得仿佛能將空氣點燃。
簡小汪心急如焚,一路奔跑,沒多會兒,汗水就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全身,頭發也被汗水浸濕,一縷縷地貼在臉頰上。
她太著急了,滿心擔憂跑慢一步,劉大發他們就會把箱子里的信和書當作普通廢紙,一股腦捆起來扔到廢紙堆里,到那時可就徹底找不到了。
從垃圾站到劉大發的收購站足有3公里的路程,簡小汪邁動著兩條小短腿,拼盡全力,中間摔倒了一次,早晨蹭破了的手掌又覆蓋上一層新的傷口。
簡小汪根本顧不上傷口,爬起來接著繼續跑,最后只用了三十多分鐘就跑到了。
遠遠地,她就瞧見那口原木紋的箱子靜靜擺放在收購站的一堆紙殼旁。
簡小汪氣喘吁吁,胸口劇烈起伏,連氣都沒喘勻,就急忙沖向箱子。
她費力地掀開厚重的箱蓋,只見里面整齊碼放著許多信封,最上方有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寫著“給女兒的信”。
“女兒”這兩個字,簡小汪再熟悉不過,瞬間緊緊抓住了她的目光。
每次看到幼兒園放學,家長們滿臉笑意地抱起小女孩,又是親吻又是夸贊,說著“女兒真棒”,還有的媽媽會說“女兒今天最漂亮”“女兒今天最乖”,她都滿心羨慕。
簡小汪渴望自己也能擁有這樣的時刻,被媽媽親昵地抱著、親吻、夸贊。
可簡奶奶年紀大了,從她長大些后,就抱不動她了,更別說親親她。平日里,都是她主動去抱奶奶,親親奶奶的臉。
“干什么呢!小孩!”一個男人從屋子里快步走出來,朝簡小汪大聲喊道。
“劉叔叔,是我呀,我是簡奶奶的孫女簡小汪?!焙喰⊥糈s忙解釋,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
因為,擔心簡小汪年紀小容易受騙,大多時候都是簡奶奶來賣廢品,只有廢品太多拿不動時,簡小汪才會跟著一起來。簡小汪記性極好,所以對劉大發印象深刻。
“噢,簡老太太的孫女啊,你怎么跑來了?”劉大發正在吃午飯,看到有孩子跑進來,生怕孩子被雜物扎到或者碰到,趕忙放下碗筷,手里還握著筷子就跑了出來。
“叔叔,我奶奶不知道情況,把我的書給賣了,您能不能把它們還給我呀?”簡小汪仰著頭,一張小臉滿是汗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寫滿懇切,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難以拒絕。
“可……我已經給了你奶奶錢了啊?!眲⒋蟀l面露猶豫,看著小姑娘有些為難地說道。
“嗯嗯,我知道,叔叔。”簡小汪說著,從脖子上掛鑰匙的小包里掏出一個黃色的金屬戒指。
“我拿這個跟您換,可以嗎?”她高高舉起戒指,眼神中帶著一絲期待。
劉大發走近幾步,接過戒指,先是仔細端詳,又在自己黑色的T恤上擦了擦,接著用牙輕輕咬了一下,驚訝道:“喲,金的?。∵@可是金的?。〔皇悄阃的媚隳棠痰陌??”
簡小汪對金銀的價值還沒什么概念,但看劉大發的反應,知道這東西應該很值錢,肯定能換回箱子。
她連忙擺手解釋:“叔叔,這是七夕節的時候,我在垃圾桶里撿到的,真不是偷的!”
“噢,那拿這個換箱子,你可有點吃虧啊!”劉大發畢竟是個商人,多年的收購生意讓他不放過任何一個占便宜的機會。
“沒事的,沒事的,只要您把我的箱子還給我就行!”一想到那封“給女兒的信”,簡小汪心里就充滿期待,她暗自猜測,這會不會是媽媽寫給自己的呢?
簡奶奶說過,媽媽當初把她扔掉或許是有苦衷的,難道媽媽知道她在撿廢品,所以用這種方式給她寫信?
“那……行吧!這樣,你也搬不動,我免費幫你送回去吧!不過你可千萬不能跟你奶奶說是拿這個戒指換回去的啊!否則,我就不給你這個箱子了。”劉大發說完,瞇著那雙因發福和衰老而下垂的三角眼,威脅地看著簡小汪。
“嗯嗯嗯!”簡小汪忙不迭地點頭保證,“我就跟奶奶說我是用紙殼換的。”
“嗯,就這么說,可別說錯了哈?!眲⒋蟀l滿意地點點頭,隨后轉頭沖一直趴在窗臺上往外看的侄子喊道:“廣財,你用三輪車給這小丫頭送一趟箱子?!?/p>
廣財瞧著也就十六七歲,一頭半長不短的頭發肆意張揚地亂著,像團枯草。他長期在收購站干著捆貨裝車的活兒,不論烈日炎炎還是寒風凜冽都在外面忙碌,皮膚被曬得黑亮黑亮,那是歲月和勞作留下的獨特印記。
看到地上的箱子,他走過去,雙手輕松一用力,就把箱子穩穩地搬到了三輪車上。
隨后,他看向簡小汪,下巴微微一抬,說道:“你也上來,我一塊兒拉著你。”
簡小汪面露猶豫,小聲說道:“可是……那會不會太重啦?回去可都是上坡路,你會累壞的。”她的眼神里滿是擔憂與關切。
“沒事兒,上來吧。”廣財還是那副簡潔干脆的樣子。
等簡小汪帶著坐上車后,他便穩穩地騎上車,朝著簡小汪家所在的垃圾站風塵仆仆的駛去。
抵達目的地時,四周格外安靜,想來簡奶奶正在睡午覺。簡小汪帶著廣財,將箱子搬進小倉庫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光線昏暗,卻讓簡小汪覺得是藏寶貝最合適的地方。
“謝謝你呀,大哥哥!”簡小汪嘴角上揚,眼睛彎成月牙,開心地道謝,聲音清脆得如同銀鈴。
“沒事兒……其實……”廣財拽著身上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格子襯衫衣角,擦了擦額頭豆大的汗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停頓片刻,他嘆了口氣說:“哎,以后撿到東西,讓你家大人去賣哈?!闭f完,他跨上三輪車,雙腳用力蹬著踏板,身影漸漸遠去 。
簡小汪站在原地,望著廣財離去的方向,心里明白這個大哥哥大概是覺得她被坑了。
但她絲毫不介意,在她心中,那箱子里裝的可是媽媽寫給她的信,是千金不換的珍貴寶貝,承載著她對媽媽的思念和渴望 。
更新時間:2025-03-24 10: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