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瓶,悄無聲息地浸透了林若璃房間的蕾絲窗簾,在屋內緩緩暈染開來,讓整個空間都籠上了一層壓抑的色彩。林若璃心煩意亂,在柔軟的波斯地毯上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急切又凌亂,仿佛這樣就能驅散心中那團因擔憂而產生的陰霾。水晶吊燈灑下的光,本應是明亮的,此刻卻將她的影子肆意拉扯、扭曲,零亂地散落在地面,恰似江逸塵袖口滲出的斑駁血漬,在她心頭不斷蔓延,攪得她思緒一片混沌。
她終于在雕花電話機前猛地站定,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拿起象牙聽筒,指腹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泛白,聽筒也被她攥出了溫熱的水汽。“接蘇公館。”她對著總機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難以察覺的顫抖,那是對江逸塵傷勢的極度關切,讓她徹底失了往日的從容。抬眼間,她從鏡子里瞥見自己泛紅的眼尾,那模樣,就像精心涂抹了胭脂的玉瓷娃娃,看著嬌美,實則脆弱得不堪一擊,仿佛下一秒就會碎在這沉甸甸的夜色里。
電話很快接通,蘇瑤那帶著慵懶睡意的含混咕噥聲從聽筒傳了過來。林若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幾乎是將黃銅話筒緊緊貼到唇邊,急切得連話都說得有些結巴:“瑤瑤,他的傷......”尾音微微發顫,飽含著無盡的擔憂,可轉瞬就被電流的雜音吞沒,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消失得干干凈凈。
蘇瑤正愜意地窩在鵝絨被里,絲綢睡袍順著她圓潤的肩頭滑落,她先是輕輕笑出了聲,那笑聲帶著一貫的俏皮與調侃:“喲,我們林家小觀音這是動了凡心?”這笑聲清脆響亮,驚得窗外枝頭棲息的夜鶯撲騰著翅膀飛遠了??陕牭铰犕怖飩鱽泶善鬏p碰的脆響,猜是若璃太過慌亂碰翻了青釉茶盞,她這才收起戲謔,語氣認真起來:“放心,我們蘇家跟江家有生意往來,江家那位女公子江婉,我和她相熟得很。我這就去打聽,明日約在凱司令,你等我消息?!?/p>
第二日,晨霧還戀戀不舍地籠罩著整座城市,蘇瑤就已經在穿衣鏡前忙碌開了,她興致勃勃地試了一套又一套洋裝,足足試了七套,每一套穿上身都要左顧右盼好一會兒。最后,她終于選定了那件檸檬黃喬其紗連衣裙,穿上后,裙擺輕盈靈動,只要輕輕一轉,就像一朵正在盛放的西番蓮,明艷得讓人移不開眼。當江婉戴著精致蕾絲手套的手指推開凱司令的玻璃門時,蘇瑤正坐在窗邊,姿態優雅地用銀匙悠閑攪動著卡布奇諾的奶泡,就好像只是一場平常的下午茶聚會,實則她心里全是為好友打探消息的念頭。她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聽說令兄前日演了出英雄救美,也不知道傷得嚴不嚴重 ?!?/p>
“可不是?”江婉伸手優雅地咬下一口櫻桃撻,嬌艷的口紅在銀叉上留下一抹曖昧又艷麗的印記,“軍醫換藥時,他盯著一塊繡著木樨的帕子出神,連紗布被染紅了都沒察覺。不過你放心,我哥恢復得挺好,沒什么大礙,就是點皮肉傷?!碧K瑤低頭輕輕啜飲咖啡,杯底映出她暗自得意的笑渦——那方帕子,她再清楚不過,正是若璃在金雀咖啡館塞給江逸塵的,如今看來,這其中的故事怕是不簡單。
暮春的雨絲,如同細密的銀線,斜斜地掠過林宅的琉璃瓦,淅淅瀝瀝,敲打出輕柔又舒緩的節奏,可這雨聲卻安撫不了林若璃的心。她蜷縮在貴妃榻上,像只受驚的小鹿,滿心焦急地等待著蘇瑤的消息。終于,蘇瑤風風火火地趕來了,一進門就嚷嚷:“若璃,你心心念念的江公子好得很,就是點皮肉傷,沒什么大問題?!绷秩袅牶?,緊繃的神經瞬間放松,眼中也有了光彩。
就在蘇瑤眉飛色舞地講述著與江婉見面的細節時,林宅的下人匆匆走進來,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盒子,恭敬地說:“小姐,外面有人遞了個請柬給您,還有這個盒子。”蘇瑤好奇地挑了挑眉,催促道:“快打開看看?!绷秩袅奶铀?,手指微微顫抖著先接過請柬,緩緩打開,只見上面寫著江逸塵的邀約,邀請她前往逸云山莊,共賞藍楹花開。林若璃無意識地摩挲著請柬上燙金的云紋,思緒早已飄遠。而后,她才將目光轉向那個盒子,輕輕打開,一條璀璨奪目的珍珠項鏈靜靜躺在其中,顆顆圓潤的珍珠散發著柔和的光澤,一看便價值不菲 。她下意識地拿起項鏈,珍珠觸手生涼,林若璃忽然,她聽見自己輕聲呢喃:“他說逸云山莊的藍楹花開了?!?/p>
與此同時,江逸塵正一臉嚴肅地站在巨大的軍事地圖前,神色冷峻,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這張地圖,看穿敵人的陰謀。孫虎的賭坊位置,被他用紅筆醒目地圈了起來,那圈紅,看著就像一處正在滴血的傷口,觸目驚心。老式座鐘沉悶地敲響七下,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每一聲都像是敲在人心上。江逸塵伸手摘下將校呢大衣,隨手扔給阿誠,聲音低沉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去碼頭。”很快,十二輛軍用吉普魚貫而出,車輪重重地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驚起了城隍廟檐角棲息的烏鴉,它們撲騰著翅膀,慌亂地飛向夜空。
孫虎還沉浸在鴉片膏帶來的虛幻夢境里,正飄飄欲仙,就被幾個士兵粗暴地拽下床榻,整個人還迷迷糊糊的。江逸塵大步上前,軍靴重重踩住他的脖頸,月光如水,正好照亮了床頭柜上的咖啡杯——杯沿清晰地殘留著黑石嶺特產的藍山咖啡漬。“你們在咖啡館潑的是云南小粒?!苯輭m冷冷開口,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說話間,槍管已穩穩抵上孫虎不住抽搐的太陽穴,寒意瞬間蔓延,嚇得孫虎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當第一縷晨光溫柔地爬上逸云山莊的飛檐,阿誠正在院子里仔細擦拭那輛別克世紀的車標,動作專注又認真,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后座精心擺放著新摘的藍楹花,花瓣嬌嫩欲滴,上面還凝著夜露,在微光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美得如夢似幻。他一抬頭,瞥見林若璃身著鵝黃緞面高跟鞋,身姿婀娜,裊裊婷婷地踏過青石臺階,突然想起那日少帥喝醉后,盯著染血帕子喃喃自語的醉話:“比迫擊炮難對付。”
一路上,蘇瑤嘰嘰喳喳的談笑在蜿蜒的山道間跳躍回蕩,像只歡快的小鳥,可林若璃卻一句都沒聽進去,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鼓,那聲音和汽車引擎聲交織在一起,越來越響。當別克轉過最后一道彎,漫山遍野的藍紫色云霧撲面而來——江逸塵身姿挺拔,靜靜地立在花樹下,他沒有佩槍,卻絲毫不減英氣,腰身比往日更顯英挺,宛如一株卸去武裝卻依舊堅毅的白楊,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到來。
更新時間:2025-03-13 21:42:28